作者：山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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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我28岁的时候，单位有一个姐姐已经30多岁了，有一次她穿着一件姜黄色的真皮长款马夹来上班，惊艳了所有人。
真敢买！这颜色真鲜亮！有钱人！那天上午不时有人在背后议论这件扎眼的真皮长马夹。过了几天姐姐和另外一个同事来我家小聚，大家聊聊就聊到了买衣服。我记得她说：“逛商场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这件皮马夹，我也知道，姜黄色太亮了，长马夹性价比不高，夏天穿热，冬天穿冷，特别不好配，加的价格也太贵了。可我就是喜欢，我都30多岁了，能让我一眼看上的衣服越来越少了，喜欢就买下呗，不然一定会后悔的。”她还指着我说：“我要是像你一样年轻，像你这么瘦，一定会买好多好多彩色长筒袜，看看现在大街上的姑娘们多敢穿，多会打扮。我呢，岁数到了，再大胆也没法那样穿了。所以啊，你们可不要辜负这好年纪，该青春的时候就要青春逼人。”距离我们那次唠闲嗑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那个姐姐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初她的这一席话改变了我的穿衣观。
插图系山药手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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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因自己身材不够完美而极度自卑过。自卑到什么程度呢？从初中到28岁之前，我没有穿过一条裙子。我不允许自己的腿露出来，再热的天我也坚持穿长裤。首先我觉得自己的皮肤不够白。这是天生的，后天无论用多少方法去补救都无济于事。我曾经特别羡慕那种肌肤如雪的女生。为了让自己变白我曾试过很多地狱式方法，我记得有一种方法是，用冻成冰坨的牛奶一次次涂抹在皮肤上，每天坚持，皮肤就会变白。那真的是一种酷刑，把冰块放在皮肤上反复摩擦，靠皮肤的热量去融化它，那种刺骨的寒冷和疼痛现在想起来我的牙齿都会打颤。坚持了一个月，皮肤没有变白多少，而我最终被冻成重感冒高烧39度，打了十几个吊瓶才退烧。上大学的时候，寝室里住着十个女生，众人吃饭香，大一下学期，我发现自己胖了15斤，其实那时候不过是青春期食欲大增，有一点婴儿肥。但我绝对不能允许自己的体重超过90斤，并且那时候寝室的姐妹们都以瘦为美，大家比着减肥，我也开始减肥。现在想一想那些减肥方法，我都觉得自己脑袋进水了。有一种方法是连续一周什么都不吃，只吃苹果，吃到饱。这种方法我只坚持了三天就崩溃了。不吃主食，只吃苹果是永远也吃不饱的。饥饿就像魔鬼一样如影随形。虽然没能坚持一周，但是三天后我发现瘦了7斤。当时我觉得这样的减肥方法值得。开始变本加厉摧残自己的胃。吃饭的时候绝对不吃肉，学校食堂最少份的米饭是2两，只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我规定自己不可以吃过一半，早晨起来只允许自己吃三块饼干。在这种魔鬼集中营式的自我管理下，我只用了半个学期就把体重降了15斤，降到了原来的90斤。但我仍然不是最瘦的。我常常看着寝室里的姐妹们，心里生出强烈自卑，我觉得谁都比我瘦，比我好看。我记得寝室的三姐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说：“我喜欢晚上平躺在床上，腹部平坦的感觉。”为了追求这种效果，我开始加倍控制饮食，把少吃改成了能不吃就不吃。最瘦的时候我的体重不足80斤，脱了衣服后背一根一根的肋骨清晰可见，两个肩胛骨就像刺一样支棱着。我的身体开始出各种问题，经常感冒，腹泻。放假回家，医院，医生说：“你太瘦了，胃下垂，双肾下垂，体内没有脂肪根本挂不住内脏。”然后我的月经停了。医生告诉我，再这样下去你的月经就永远也不会来了。那个时候我还跟医生辩解，我说：“我吃了很多黄瓜。”医生气得说：“你就是吃一筐黄瓜，也只是黄瓜而已！”更恐怖的是，我一吃东西就吐。因为长期控制饮食，胃已经缩小。那时我连一个完整的橙子都吃不下，吃完了胃就会涨得受不了，所有的东西都会吐出来。而长期饥饿导致我对于食物有疯狂的欲望，我见到什么都想吃，吃了就吐，吐完再吃，之后内心充满对自己的厌恶，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具移动的灰色骨架。医生建议我去做心理咨询。大学毕业照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张照片。整个人呆呆的，木木的，面如死灰。大学最后的时光对我来说也是灰暗的。爱人离开我，朋友离开我，健康离开我，一切光亮与色彩离开我。我没有参加毕业典礼，连毕业证都是导员邮寄给我的，我只想逃，我觉得自己很丑陋，我想钻进一个洞里，再也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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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找到了工作，我可能还需要用更长的时间从这段灰暗中走出来。在工作岗位上，我特别努力，正因为我努力，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而这份认可安慰了我那颗受伤的心。渐渐的，我的饮食恢复了正常，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刻意减过肥，而体重竟然一直保持在85斤左右，再也没胖起来。但我仍然自卑。我仍然觉得自己的腿不够细长，不够笔直，并且由于皮肤缺乏弹性，我的腿上有一些隐隐的生长纹，也叫作妊娠纹。这是现代美容的难题，一旦出现就无法消除。为了不让别人看到我腿上的这些纹路，我从初中开始就誓死不穿裙子。那些年，自己就像得了病一样，看见大街上女孩子穿着裙子，我就会盯着她们的腿，如果她们的腿很光滑很白嫩，我就会无比羡慕，之后深深自责，为什么自己没有那样的腿。有一年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到ONIY买了一条深蓝色的连衣裙，犹豫再三，我穿上它出了门。在健身馆，我站在电梯上，健身顾问站在我的身后。电梯上升的时候他突然说：“女士，你的腿上怎么一道一道的？你生过孩子吗？”如果电梯里有一个洞，我会马上钻进去。我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这种言语其实是一种很不尊重女性的做法，我反而在内心自责：叫你别穿裙子别穿，你有什么资格穿裙子！回到家我躲在被子里暗暗地哭。从那之后，我更跟裙子说再见了，并且衣服都是清一色的深色系，我希望大家看不见我最好，我的中性风持续了很多年，甚至为了配合这一身行头，我故意在性格上硬一点，木一点，把自己搞得像一个假小子。4
单位里那个姐姐的话就像一根魔杖一样，在我的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把我自卑的帽子轻轻敲碎了。那一天晚上我的心情特别激动，等同事们离开我家，我脱掉长裤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的双腿。是的，你确实不完美，可你毕竟是年轻的，如果再这样下去，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穿彩色长筒袜了。我突然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么愚蠢，我曾经总希望自己能完美起来，我盼望等自己完美了之后再穿上那娇艳的衣裙。可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任谁都不可能完美无缺。我需要的是接受自己，并且信任别人。那一年我开始留长头发，开始买各种色彩各异的长筒袜，开始第一次穿上短短的层层叠叠的蛋糕裙。我庆幸自己及时听到了那个姐姐的一番话，赶上了青春的末班车，我开始穿各种颜色鲜亮的衣服，不惜花大价钱买各种连衣裙。后来我大胆地把长筒袜脱掉，裸露出一双腿，我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人去看我的双腿，和其他穿裙子的女孩子一样，我是她们当中的一员。我们没有很完美，但是我们也没有多差。我也曾一次次问老公：“你说会不会看出来啊？腿上这些纹路？老公一次次鼓励我：“只有你在乎，谁都不会在乎的。有生长纹很正常，这都是天生的，就跟胎记、痣一样，很多人都有。谁也不会去注意的，穿吧，腿多好看，应该穿热裤。”在老公的鼓励下，我买了好几条热裤，短到大腿根儿。上班的时候当然不能穿了，但周末出去玩的时候，穿上去感觉特有活力。我不知道那一天确切是什么时候来临的，就是我再也不为自己的身材自卑了的那一天。可能在一次次尝试中，我终于接受了自己，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美丽。我接受了自己是个哈比人，身高不足，我骄傲地只穿平底鞋，不再为多那几厘米而虐待自己的脚。我接受自己的腿上有生长纹，但我并不会因此放弃穿裙子和热裤的权利，并且我发现了自己的优点，手长脚长，穿热裤很拉风。我接受自己的平胸和驼背，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样的自己很难看，相反，我想这就是我的剪影，我的特色。我就是我，不是别人，不是模特，不是完美的，我就是我而已。5
30岁之后，步入婚姻，我的体重长了十斤，我又有一些焦虑。老公不允许我减肥，他说，那是他好不容易喂出来的，是生活美满的证明。我对此深表赞同，因为生活趋于稳定，每天的心境都不错，所以才会慢慢长肉。我不再称量体重，多一些，少一些都无所谓。所以现在你要问我有多重，我也说不清，95斤？斤？反正看起来不胖也不瘦，还不错。不过接受自己不意味着放任自己。年龄大了之后，我深深感到地球引力的力量，皮肤开始变得松弛，肉开始往下使劲。于是每天跑跑步，做做操，让身材紧致一点是我目前的一点点小追求。喜欢马甲线，我也会稍加练习，能练出来更好，练不出来也不要紧。我决对不会再去控制自己的食欲，我要享受美丽衣裙带给自己的满足，也要享受美食带给自己的快乐。也许过去是在努力追求更瘦的自己，但是现在，我在努力追求更快乐的自己。我并不反对你减肥，为了追求美丽而去完善自己没有错，只要适度就好了。我并不反对你控制饮食，但请别亏待自己的胃，不要为了减那几斤肉放弃美好的食物。如果你喜欢一条美丽的衣裙，那就大胆穿吧，别说等我瘦了以后，别说等我变美了以后，其实健康有活力的笑容是最好的美化剂，如果活得灿烂，就算胖一点又怎样？*作者：山药，专刊作者，一个爱写字爱画画的女人。来自娌荤枟鐧界櫆椋庡摢瀹舵渶濂?鍚＄編鑾徃杞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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